《论语·卫灵公》中记载,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盲人师冕来见孔子,走到台阶边,孔子告诉他:“台阶到了。”走到坐席边,孔子告诉他说:“座位到了。”大家都坐下后,孔子告诉他,“某人在这里,某人在这里”。按说,古代的盲人乐师都有“相”,也就是扶持他走路的人,不必孔子如此费心指点,何况,此时孔子身边还有很多学生,也可以照顾这个特殊的来访者。但孔子看见盲人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一举一动,并随时予以提醒。这些提醒,也许对师冕不必要,但是,于孔子自己却是一种自然的关心与牵挂。这不是在思考了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之后的理性指导下的道德行为,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出于仁慈内心的第一反应。李贽的“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的“赤子之心”,也不是理性思考了这种关注于对方是否必要的问题,而是感性感受对自己是否必须的问题。这种关心,不是对方的需要,而是我们自己的需要。我们心中有自发的仁慈,这种关心就是一种本能,不去关心别人,反倒会让我们感到难受。在更多的情况下,这种感受迫使我们对对方施加关心,甚至是不必要的关心。
生活中,我们发现,父母对子女,似乎总是啰唆的,而子女总是厌烦啰唆。因为不必要。可是子女一旦成了父母,马上又开始对自己的子女啰唆。这种啰唆,乃是出于一种极为殷切的关心与不放心,而不是出于理性分析。事实上,经过理性分析之后,我们会发现,世界上的很多关心与爱都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无用的。但这些从实用角度看来“不必要”的爱与关心,于人生,于世界,于你我,并不是真的不必要。这世界,太多的关心,于事不必要,于心不可缺。“关心”一词,或许也可解释为,它不但关乎对方的心,而且关乎我们自己的心。
礼仪、礼貌是一种形式。保留这种形式,哪怕它是个空壳,对我们也是一种约束,一种提醒。形式,往往只是一种象征意义,它提示我们一种文化、政治与道德上的价值。这种价值我们可能会漠视,但不能遗忘,更不能否定。关键时刻,这种价值还会给我们提供一种道义上的支撑,以及反抗的理由,批判的依据。所以,许多传统的礼仪、礼貌,即便是看起来已经沦为空壳的形式,也是极其重要的,决不是可有可无的。
盲人乐师虽然看不见孔子的面容,但是听着孔子温和关切的提醒,他心里会感到一种温暖。不必要的提醒里,包含着人生不可缺的温暖。读《论语》,读到这一段,孔子的那种慈祥,让我感动不已。其实,当时就有一个学生被感动了。那就是子张。师冕走了以后,子张问:“这就是与乐师讲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本就是帮助盲人乐师的方式”。
这就是“仁”在日常生活中的体现。“仁”,原本就应该体现在待人接物的日常举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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