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集子出版之际,十多年前的一件旧事不能不提。有朋自远方来,相对而坐,把酒狂谈,天南地北扯闲篇。在谈到创作的时候,我的这位朋友要我找准自己的感觉,不能“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要尽快投入创作状态。他的建议当然不错,我理应采纳。可是我总觉得我有点迟钝,对诸多重大问题思考得不深不透,所以一直找不准感觉。
我说我找不准感觉是“总而言之”,更准确的表达是,当我提笔写文章时,我很想寻觅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独特的感觉。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会受到环境影响,人的行为不见得任何时候都有理由。但是我不愿意急就成篇却是有充足理由的。我认为任何未经思考透彻的东西即使形成文字了,也算不上是作品。文学需要思考,需要碰撞,需要痛苦的煎熬。草草地写作,草草地发表,很没意思。事实上,大大小小的文章,我已发表过不少。若是驾轻就熟一路写下去,慢慢地,我会无可避免地成为一个码字的手艺人。我确实需要加大创作力度,多写多发,但是我永远不会去迎合流行口味。艺术鉴赏过程中,人们的背叛性风云会随时突发,那些急就成篇的文章很快就会使人们厌倦。我没有必要去趟浑水、赶时尚。
我抱希望于自己能以一颗宁静的心去寻找和体验自己独特的感觉。感觉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思绪,我不敢说我一定能找得准,更不敢说我能做到上下其手、游刃有余。不过,艺术的魅力始终在引诱我,我愿终生思考、努力寻求,尽最大可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工作之余,我一直在坚持阅读。我读书很杂,乱七八糟的思绪很多。思绪再多,却不是思想。思想必须通过系统地思考。有了思绪,形成思路,通过思索、思辨、思维,形成思想。这一过程便是思考。对未知的东西感到好奇,就需要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把未知的东西弄清楚。有时,我抓住自己的思想苗头,打算形诸文字,然而,刚刚捉住笔,那一缕思绪却像一滴墨水在一盆清水中洇化散淡以至于无迹可寻。我也曾有过不少与哲学相关的思绪、思索与思辨,却没有及时用文字的形式将它们固定下来。从思绪到思想,是另一种能力。这种能力需要自我培养和经常运用。我缺少的不是观察,我缺少的是独立思考。独立思考能力反映着一个人的智力素质。爱因斯坦认为,“独立思考能力是老天给我们的不可多得的天赋”,并把它称为“内在自由”。一个人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就不会受外部环境的支配。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曾说过,“真理不在你身外,而在自身之中;在自身中发现自己,使自己服从自身,掌握住自己,你就会看到真理”。现在能够激发我深思的,只是我已经抓在手里的那一丁点儿的思绪。这远远不够。有了好的思绪,还必须寻求好的思考方法,这就相当于把好女儿嫁给好人家。作为一位思想者,不光要有思绪,关键要会思考。我觉得,只要一刻不停地思考下去,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被事物本质所揭示的真理击中,从而形成属于自己独到的感受,并将其加工成思想。这个过程是令人愉悦的。由思考产生的愉悦,属于内在的自我,与没有感触的外在世界毫不相干。
我一直想做一个真正的作家。真正的作家对人类怀有深厚的同情,对人的命运怀着一种铺天盖地的大悲悯。我的内心常常不能平静,总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忧愁。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禽鸟的啾啁,节令的更替,物价变动,国际局势,人情世故,以及街头巷尾的社会事件,都会引起我的沉思默想。许多许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比如什么才是人类文明,在今天人类文明究竟进步了没有,什么才是人类生存的正常状态,对现代人来说,最普遍、最有价值的生活准则是什么,我们怎样才能自觉地明辨人生的意义及自己的本质。我一直想以思想者的姿态,对人类的命运、对生命的本质、对人的价值进行深入的思考,然后写出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一直想深入到思想大师的精神世界中去,与他们作历史与现时的对话,从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解答。哲学思考需要文学表达。这种表达已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写作,而需要用文学的激情来参悟人的生命现象,自觉地在生命层面上构筑起高标特立的灯塔。真正的作家不应该只讲一己私语,不应该只怜惜自己的内心,而要以精神大师的思想为本,在向往中思考,在思考中扬弃,在拥抱和背叛中,重新认识生命的高贵,追求人类的自我圣化。
十多年前的那件旧事总也难忘,我感激朋友对我的唤醒与鞭策。十多年来,受着自我确定的基本思路的引导,我在报刊上陆续发表了一些文字,只是三瓜两枣的,不成气候。为免得日后可能出现的遗忘和流失,我把散落在各处的文字汇拢起来,理了理头绪,弄出了这么个集子。取名“庸言”,意指这类文字微不足道。
承蒙汪政老师赐序、袁传慈老师题写书名,他们的鼎力相助为本书增添了许多光彩,在此对汪、袁两位老师深表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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