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每逢元宵节,我都会去夫子庙看灯。南京夫子庙的花灯,历来有名。今晚,当我面对铺天盖地的各种花灯时,不免心生惆怅。身在秦淮河畔,心向故园乡间。故园乡间乡的元宵灯虽然不如夫子庙有气势,却能带给我一种喜悦、一种安详。
在我故园乡间,正月十三晚上开始点灯,一直要点到正月十八。在元宵灯节期间,每天暮色四合之际,堂屋里的灯就会渐次亮起。那些所谓的“灯”,其实只是供在佛前的红烛。粗者如臂,细者如笔,粗粗细十多支,一齐点将起来,照得堂屋里如同白昼。从我记事起,乡里人家就一直用这样的红烛替代花灯。平时敬佛,点烛就是点烛,不会把点烛误说成点灯。然而,元宵灯节期间,明明是点烛,却说是点灯。
家家户户都要点元宵灯。点灯,不仅仅是把佛前的红烛点燃,还有烧香、磕头、祈祷、默守等一系列配套程序。这样的事情全由长辈操持。我们晚辈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看着,我们就进入了一种巨大的静,进入了一种仿佛古潭止水一般的状态。那一刻,我们的心灵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就像屋外东天边的一轮明月。
点元宵灯是一个怀念,更是一个引领。借助摇曳的灯苗,我们得以走进生命的原初,得以看到古人所讲的那种“自在”,得以传承并享受一种宁静的灿烂和灿烂的宁静。我们的祖先设定了元宵节这样的纪念日。最初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太聪明了,他能把点灯时分和月圆时分天然地搭配在一起,这是一个神奇组合,这是一个充满寓意的创造。我们可以看到一盏盏明亮的灯,我们还可以看到一轮圆月,灯前月下,让我们感到了天人合一的妙境。
一支支烛、一盏盏灯,本身就能引人思索。蜡不尽,则灯不灭,而最终让这些红烛亮起来的则是人们手里的火种。至于人们手里的火种何时点燃,则由节令时日确定。这其中,有许多东西是说不清的,它们蕴含着太多的宇宙奥秘。也许灯原本就是灵魂的形状,或者说是生命的形状,或者说是天人合一的形状。它们本身给人一种召唤。我在看到灯的时候,会有一种回到自身的感觉。也许灯的状态只是一种当下的状态,灯在点燃之前始终在沉睡,燃烧之后则进入另一种沉睡,只有燃烧的那一刻,它们是醒着的。
如果房间里亮着灯,一般情况下,小偷是不敢光顾的。可是一生中侵入我们心宅的小偷何其多矣。每年灯节,点灯时分,正准备点灯的长辈总是要让我们默默地站在一旁,要求我们摒除杂念。如今想起,这样做大有深义。灯节的主角是灯,点灯的寓意是明心,一虚一实,双重意蕴,共同构成了元宵灯节的主题意象。古老的元宵节,是古代智者为后来人设计的一种回归当下的演习,真可谓用心良苦。
既然元宵灯节以明心为指归,那么底色就应该是夜,只有四野齐暗,一灯独明,才能突出灯的魅力。然而,现在城里的花灯,在灯火通明的背景下,已经显得羞羞答答,就像城里的月亮,已经被强大电力制造的“白夜”边缘化了。这两年,我经常回乡小住,在我故园乡间,在万籁俱寂的月圆之夜,我领略过伸手可触的明月。不幸沦落在城里的月亮,该是多么的尴尬啊!真正的圆月在故园乡间,真正的元宵也在故园乡间。城里的元宵是闹,故园乡间的元宵则是静。相比于故园乡间特定意义的灯,城里的元宵花灯已经变成了一种竞技,或者说一个规模性的文化活动。
元宵节点灯,只有民间的那些传统风习,还保留着心灵学意义,还保留着明心的寓意。在我们东方人看来,明心见性意味着解脱、自在、安详、快乐。也许,这才是元宵节的真实含义,才是人们为何如此迷恋元宵灯节的秘密所在,否则人生就是浪费、生命就是罪过。我们享用着天地造化如此丰厚的馈赠,也就不难理解孔子的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特定意义的灯,使元宵节更富诗意。灯的辉煌,无疑是浩荡祝福的点题之笔。这特定意义的灯,让我们体悟到了元机、元精、元气、元神、元命、元明以及元始天尊,并启迪我们想象到了宇宙之始、混沌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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