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的生命哲学
2018-08-01 07:11:48| 分类：
老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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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居留在宋国蒙地，但他似乎对宋国相当隔膜，并且还有点反感。庄周笔下的宋人都很笨，甚至有些卑劣。庄周经常嘲讽宋人，加上经常与宋人惠施辩论，嘲讽就更加尖刻。宋人是殷商的后代，多少有点经商的智慧，但是庄周说，“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宋人拿着商朝老祖宗的“章甫”帽到越国去卖，但越人是断发文身的，根本不戴帽子。做买卖也不顾客户的需求，只能赔掉老本。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说，“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鹓雏以死鼠也”。用的就是《庄子》中的这个典故。
《庄子》还说，“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但是只能“世世以洴澼絖为事”。“洴澼絖”就是漂洗棉絮，大概是用了宋国的象声词方言，有点向辩论对手惠施调侃的意味。有客人想用百金购买他们的偏方，他们就聚族商量，“我们世世代代都在洴澼絖，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数金。如今卖个方子，就可以拿到百金，不如成交了吧”。但那个客人拿着方子，游说吴王。越国来侵略，吴王就任命他当将军，冬天与越人水战，手不龟裂，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他当大官。庄周评议说，同样是一种不龟手的药，有人靠它封官，有人不免于“洴澼絖”，是他们使用的方式存在着差异的缘故。
其实，诸子都不太喜欢宋人。通览《左传》可知，宋国掌权的都是自己的公族，他们怕权力被游说之士夺走，因而不接受客卿。孔子经过宋国，受到宋司马桓魋伐树的威胁；孟子游历到宋，受到宋君不见的冷落。墨子阻止楚国对宋的入侵，归途过宋，守阊者不予接纳。庄周在宋国也只能当个芝麻大小的漆园吏，这么有才华的人，起码也应该在政府中成为管理图书、起草文件的大夫。秦国、楚国、齐国，都接纳客卿，宋国不接纳，诸子对它的保守姿态很反感，所以《孟子》中“拔苗助长”的是宋人，《韩非子》中“守株待兔”的也是宋人。
庄周没有融入当时的宋国社会，当地人不接纳他。他小时候，在沼泽地里孤独游逛而没有伙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看见蜗牛的两个角，想象其中一个是触国，一个是蛮国，互相打仗，打了半个月，死了五万人云云。这是小孩子的想法。清人吴梅村有《满江红》词曰：“鹬蚌利名持壁垒，触蛮知勇分旗鼓。只庄周为蝶蝶为周，都忘语”。我想，孔子这么博学，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他都不知道蜗牛有两个角，当时的博物学还没有那么发达。要盯着蜗牛看很长时间，才能看到它伸出两个角来，只有小孩子才会有那份耐心。庄周还到集市上去看人家耍猴，欣赏着耍猴人给猴子分配橡栗，说朝三暮四，猴子就生气，说朝四暮三，猴子就高兴。还有“庖丁解牛”，一个屠夫像合着乐舞那样挥舞着出神入化的刀，两三刀就干脆利落地将一头牛给肢解了，只有小孩子看时才觉得震撼，大人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庄周凭借自然界的草木虫鱼和民间卓绝的技艺，引发他的神思妙想，书写着“诗化的哲学，哲学化的诗”。
庄周的生命哲学最为独特，一是关于死，二是关于梦。庄周的老婆死了，他“鼓盆而歌”。这是楚人的风俗，《明史·循吏列传》中说，“楚俗，居丧好击鼓歌舞”。此类记载在唐、宋、元朝的笔记，以及湖北等地的方志中，可以找到不少，现在南方还有这种风俗，可谓流风久远。按照“丧祭从先袒”的规矩，庄周在亡妻丧俗上，应请巫师和亲友击鼓歌舞，但他既穷请不起巫师，家族流亡异地请不来亲友，只好自己鼓盆而歌。庄周的高明之处，是他能够从楚俗中升华出哲理，“通天下一气耳”，气聚而生，气散而死，死者又回归自然。以此他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生生死死，来去潇洒。
先秦诸子写梦写得最好的是庄周，他写了十一个梦。《老子》《孟子》中没有“梦”字，《论语》有一次写到梦，孔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讲的是一个政治梦。《庄子》中最有名的是“蝴蝶梦”。“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周多悟鸟兽草木之灵。他用梦来思考生命的界限，“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人与鸟、鱼、蝶，孰真孰梦，梦与醒的界限在哪里？在边界朦胧中，所谓“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写了一个生命与梦的春天，给人一种轻盈的美丽，与物为春，逢春化生。
庄周作品的诗意，就来自这种几分惊奇、几分超逸，混合着几分楚人乡愁的记忆，令人神往，构筑着一个中国人可以“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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