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与故园
2018-07-06 05:17:12| 分类：
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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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曾在《文明及其缺憾》一书中这样写道，“如果没有铁路征服了距离，我的孩子绝不会离开家乡，我也不需要电话以便听到他的声音；如果不能乘船横渡海洋，我的朋友就不会踏上远航的征途，我也不需要一份电报来解除我对他的担忧”。的确，在发达的科技手段不断超越命运对我们的限制时，同时也在补偿着由此导致的种种遗憾。电话、电报乃至今天更为先进的网络技术常常承担的正是这样的补偿，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电话依然补偿不了我们所渴盼的一个眼神；即便是视频通话，也照样补偿不了我们期待已久的一次拥抱。因为电话和视频里的声音、眼神都没有热度，它们永远取代不了我们在拥抱之际所感受到的彼此的呼吸、心跳以及气息。它们能够跨越距离，却抹不掉距离存在的痕迹。更为可悲的是，当我们习惯了这种痕迹的时候，或许我们也就再没有亲近对方的机会了。
我们虽然征服了距离，却也因此失去了亲密和拥抱。仿佛从我们来到亲人身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并不会让我们感到珍惜，其中似乎不存在我们所要器重的人生要义。我们许多人一心向往的只是某个更远更大的地方，我们迷恋于新奇而冷落了熟悉，醉心于征服而疏远了身旁。我们毫不理会身后那牵挂着我们的目光，体认不到思念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伤痛。未来的成就始终无法显现于我们的满足之中，而只能昭示在永无止境的征服进程当中。宁可在异乡的路上累死累活，也不愿安卧于故园的床上。就这样，我们用背叛和离弃缔造着个人的荣光，不知不觉中，故园已经成了心头一块被渐渐遗忘了的伤疤。远行产生着遗忘，但它并不意味着终止。即使我们已经抵达梦想中的码头，而远行的脚步还在继续。
如今，我们争先恐后地配备上了自己的汽车，日常生活的有限范围终于得以超越。然而，一次又一次被甩在身后的不再是远方，而换成了故园。随时随刻，我们都在惦记着发动起马达，驶向自己的故园。巴什拉说过，“故园庇护着梦想，故园保护着梦想者，故园让我们能够在安详中做梦”。不管行走多远，终归，我们是为了回到那守护着我们梦想的故园，在那里憩息和劳作。这是永久的安宁，我们在此沉默，倾听，梦想也唯在此刻才会向我们矜持地显露出它真实的面相。梦想不在别处，它执着于我们宁静的内心。菜园里的劳作，阳台上的眺望，餐桌旁的交谈、台灯下的阅读，卧室中的鼾声。其实，这是我们永远走不出去的空间，它就是我们整个的世界。我们在这里创造着记忆，故园最终被我们赋予了生命。果然，就像巴什拉所说的，故园成了我们的身体，还有灵魂。从此，故园和我们的身体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并且，因为懂得了满足，欲望已然无法再令我们将自我迷失。这一刻，我们已无心觊觎远方，我们只知怀念那逝去的时光。
远行终究是为了把我们送回自己所挚爱的故园，那飞转的车轮则恰是对故园的否定，永远指向着户外，指向使我们想不起故园的地方。无论在哪里，都有那种技能娴熟的驾车旅游者，他们的休闲就是耗费汽油，他们刚在一个夏天跑遍了遥远的西部，现在则掉转车头，向白山黑水进发。明年这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跑遍了半个美国。这些稳坐在车上的旅行者，更像是一群群文明的入侵者，他们用眼睛贪婪地搜刮着陌生的风景。他们的休闲其实只是一场代价更高的忙碌，旅途彻底沦为他们大肆消费的对象。等到被迫踏上回返的里程时，守候着他们的故园也许只是一个已经用空了的钱袋。
一往无前的汽车消弭着我们同远方之间的距离，又在制造着我们同故园之间的距离，甚至是在制造着我们同自己的距离。这种距离再次体现为遗忘，诚如我的一位朋友所说，如果不借助汽车，他是没法走过马路的；如果他的汽车坏了，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瘫痪了。那么，在遗忘了双腿和行走之后，我们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继续遗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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