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
2018-05-15 01:46:14| 分类：
西窗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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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家里在搞橱柜改造工程。上午九时，家里来了两个人安装橱柜，他们一直忙到下午五时才结束。那位老者，年近六十，只是打下手；年轻人才是大师傅，技术活都是他干。
我向来对一技在手、吃喝不愁的手艺人深怀敬意。读书时，读到欧阳修笔底下的卖油翁，还有《庄子》中那个善于解牛的庖丁，可谓佩服至极。他们在做着自己营生的时候调动运转手中工具和材料游刃有余，从容淡定，虽然没有手握千军万马，却也有令人心折的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风度，他们将自己对职业的敬意和职业本身的尊严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手艺人，如果再有点自己的思想和精神，那简直就是隐于市井的大侠，无疑会让人肃然起敬。
那位老者年龄虽然没有我大，却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皮肤因为饱经沧桑而显得有些松弛，照例是精瘦精瘦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他告诉我，他是河南洛阳人，在南京打工已经十多年了。他在跟我聊天时，手里的活计做得相当利索，一点不影响工作进度。
年轻人一边干活，一边打开手机听说书，我问他说书的内容，他告诉我是网游故事。年轻人喜欢玄虚，他从说书的内容中引出了生命死亡这样的话题，老者不知道怎么忽然接茬道：“怕死，必死!”我们两人如闻棒喝，顿时愣住了，遇到真理了，而且是直指人心的真理。相比之下，我几乎每天都在读哲学书，那罗里罗嗦的长篇大论显得有点苍白。
从这两个手艺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有趣的手艺人。我喜欢吃高桥馒头。沅江路菜场里面，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专门卖高桥馒头。我都是在他那里买。其他地方也有卖，都不如他的好看、好吃，他的馒头咬在嘴里松蓬蓬的，有韧劲，还有一股清香味。买这小伙子的馒头要赶早，去晚了就卖光了，或者他收摊了。从今年年初开始，高桥馒头都已从五毛钱一只涨成了六毛钱一只，他还是卖五毛，馒头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听人家说，这小伙子做馒头从不多做，通常下午三点出摊，五点半收摊。虽以此糊口，却行事率性，高兴了就出摊，不高兴就挂出牌子来说他有事了最近两天不出摊。搞得我们这些吃馒头的人也要看他的脸色，他完全不怕挫伤了我们的积极性。他这样的做法，反倒弄得我们心里总在掂念着他。一个做馒头的，让我们这些吃馒头的生出了可遇不可求、人生际遇难得的感慨。他那种闲云野鹤般的魏晋风度使得他的那个小摊子发散出奇异的光辉。我都不知道我是出于对高桥馒头的偏爱还是出于对他本人的景仰。我去他那里买馒头，总是拿捏好时间，不早也不晚，而且一买就是十个。好长时间来，差不多都是这样。三天前我去沅江路菜场买馒头，发现换人了。原先的那个小伙子不知所往，他已把小摊子盘给了别人。
行行出状元，职业自有职业的尊严。我对我所接触到的手艺人全都怀着敬畏、谦卑的心情。在他们中间，隐藏着一些身怀绝技却遗世独立的高人，只是我眼浅，看不出来。“莫笑蛇无角，成龙未可知”。读过西方哲学史的人都知道，古希腊的先贤也曾在街边的木桶里晒过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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