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是秋分,在我故园乡间,这就是真正的秋天了。秋来吃高茠,城乡早市上到处都能见到高茠。这普普通通的蔬菜,在中国典籍里却大有名气,古人把它与“鲈鱼莼菜”的掌故联系在一起,于是便显得金贵风雅。
在中国典籍中,高茠被称为“菰”,是水生佳蔬之一。高茠有不同的名字,有些地方,又叫它“茭笋”“茭苽”或“茭白”。高茠与菰蒲芡实菱角,都是与碧水相伴的姊妹植物,在我故园乡间极为多见。乡间到处是水,家家房前屋后靠沟临河,那连环相套的池塘与河沟港渠错杂交织的地方,高茠和蒲草乱苇长在一起,一丛草莽,一片青碧。
豆叶黄,芦花白,逢上小阳春节令,木芙蓉盛开,水面铺满绿油油的浮萍。水脚边的那一人多高的苇草,叶片比苇草阔大,似甘蔗,又似高粱,这就是高茠。早上看农家临水采摘高茠,那响声,那动静,充满诗意。中午时分,吃丰盛的农家饭,有荤有素,大块的红烧肉,清蒸白水鱼,油焖高茠嫩而微甘,清炒高茠丝甚至还带有水的气息,取高茠入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故园乡间多湿地,乡间父老延续着古代园圃田泽的余脉,世世代代临水种植高茠。现在,依靠农业科学新技术,庄稼人可以像种水稻那样种植高茠,按照一定的行距、株距,像插秧一样,插在浅水中,平时可以对它们进行田间管理,除草施肥,防治病虫害。高茠和荸荠一样,只须种一次,就不须再种,年年自生自长。收过高茠之后,高茠的茎和叶依旧长在水脚边,并渐渐凋谢。第二年春天,高茠的旧根上又会冒出并新芽,生长出新一茬的高茠秧苗。
高茠的茎和叶不能用刀去割,若是碰上了刀,第二年长出来的高茠就会灰心。灰了心的高茠虽然也能吃,但已不能入馔,只能让小孩子吃着玩,生吃。当然,没有灰心的高茠更好吃。生吃高茠就像生吃菱角、莲蓬、鸡头米,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的甜味。儿时,到了收获高茠的季节,高茠就是我们的日常水果。高茠结出来的果实叫菰米。菰米色白,可做饭。大诗人李白在他的那首《宿五松山下荀媪家》诗中写道:“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其中的“雕胡”,就是菰米。
中秋节前后,临河人家,是一排排盖着鱼鳞瓦的老屋。站在门外,一眼就能穿过天井看见旧式厅堂。天井里,金黄色的桂花散溢出扑鼻的香气,瘦而轻捷的老奶奶坐在桂花树底下细细地撕剥高茠,一地的青壳,白白胖胖的高茠已脱颖而出,堆拥在笊篱中。诗人赞道:“好景致,好景致!”并不停地按揿照相机快门。
有关高茠的诗句肯定不少,只是我能记住的不多。沈约说,“寒瓜方卧陇,秋菰亦满陂”;苏东坡说,“乌茭白芡不论钱,乱丝青菰裹绿盘”;陆游说,“稻饭似珠菰似玉,老农此味有谁知”。从古至今,高茠不断头。江浙一带,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高茠。
菰菜不孤。当年,张季鹰大声嚷嚷,急着要回故园乡间吃菰莼鲈脍,那分明是避祸的借口,眼看着皇都洛阳的政治烂透了,麻烦将至,他想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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